《2021美國公開賽專題報導 part 3》傳奇之戰永流傳

2021-06-09

(2021年美國公開賽系列報導,感謝V PLUS、PXG By Knew Order、MIZUNO、MAJESTY贊助報導)

如果說洛可梅迪亞特的故事像電影《洛基》(Rocky),那麼老虎伍茲應該就是《急診室的春天》(E.R.)了。十三年前一場進入禮拜一的延長賽中,這兩位高壇名將在松林間共同寫下高球史上最令人歎為觀止,同時最歷久彌新的一齣劇本。

厄爾伍茲(Earl Woods)是個講話冷靜有條理的人,對於老虎伍茲卻有一些驚人之語。他曾拿伍茲和印度國父甘地(Gandhi)相提並論,這些言論因網路而廣為流傳。即使如此,這位已逝的陸軍上校在將近26年前所說的一句話,怎麼看都像一種先見之明。1995年夏天接近尾聲時,時任《運動畫刊》記者的提姆羅沙佛提(Tim Rosaforte)在知名的紐波特鄉村俱樂部(Newport Country Club),看到厄爾在夕陽的餘暉中,一副靈性導師的姿態,回味剛剛老虎拿下的第二座美國業餘高球賽冠軍。

「我要預言一件事,」那個禮拜天晚上,厄爾伍茲在香檳的刺激下鬆口說道, 「我兒子退休之前,一定會拿下14座大賽冠軍。」

1997年,在高壇精英主義的堡壘奧古斯塔球場,他的兒子在名人賽拿下第一座大賽冠軍,當時才21歲的他領先12桿,技壓群雄。第14座就是十三年前在托瑞松的美國公開賽冠軍。1984年,當時還土里土氣的伍茲,就是從這個聖地牙哥市立高爾夫球場發跡,以一個中產階級少年的身分,踏上他的勝利之路――現在唯一一位大賽冠軍數比他多的選手只有一個,就是傑克尼克勞斯(Jack Nicklaus)。大傑克的數字比伍茲還神人等級:他有18座。

你能想像老虎伍茲和洛可梅迪亞特(Rocco Mediate)同時在72洞打出283桿平手,逼得比賽延長到禮拜一,這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嗎?(安息吧,被美國高協砍掉的禮拜一延長賽。)老虎伍茲當年32歲,借他自己的話來說,當時的他是「斷腿出賽」。洛可梅迪亞特則是45歲,和老婆分居中,他昂首闊步走過南加州海景,腰繫刻V字和平手勢的皮帶頭,臉上帶著從艾弗瑞德紐曼(Alfred E. Neuman,美國諷刺雜誌《抓狂》的虛擬吉祥物)借來的一絲笑容,之前他的背傷怎麼樣都治不好,還動過手術,最後竟然給他的物理治療師兼女友兼繆思女神辛蒂希爾芙曼(Cindi Hilfman)給治好了。

2008年,傷了一條腿的老虎伍茲在美國公開賽延長加賽擊敗洛可梅迪亞特,贏得生涯第十四座大賽冠軍。

托瑞松的那場禮拜一延長賽,是高球史上最像洛基在拳擊台對上阿波羅克利(Apollo Creed)的一幕(洛可很喜歡引用電影《洛基》的劇情)。那場禮拜一的延長賽,他們兩個在托瑞松的南球場都打出71桿。這下子這個冠軍的意義大於高爾夫了。

「我要去上個廁所,」伍茲從第18洞果嶺走下來時,這麼告訴當時美國高協的執行長麥克戴維斯(Mike Davis)。

當時梅迪亞特已朝著選定的開球台走去,準備進行驟死賽,他不太喜歡那一洞。為了預防打完18洞後平手,美國公開賽開打前美國高協就已經指定第7洞為第19洞,因為這個洞最靠近第18洞果嶺。多年來他的球路一直是小左曲,而第7洞是個右狗腿,開球非打小右曲不可。洛可走向第7洞,心知肚明自己在這個洞開球從未成功上球道。不只是第一、二、三、四輪如此――到了第五輪還是一樣。連練習輪他在第七洞一口氣開了十幾二十次球依然沒成功。那一天最後一次開球還是掛點後,他決定不玩了。

「那球怎麼辦?」他的桿弟麥特阿卡茲(Matt Achatz)問他。

「別管球了,」洛可說道。

美國公開賽的負責人麥克戴維斯與洛可認識多年,他們1980年代在賓州初次相見,當時兩人都是青少年高爾夫球員。至於伍茲,戴維斯也很認真看完他一整個禮拜的表現。其實在美國公開賽的前一天,伍茲的經紀人馬克史坦伯格(Mark Steinberg)曾打電話給戴維斯,他說:「我得跟你談一談。」

他先要戴維斯允諾絕對不能走漏風聲,然後才給這位在美國高協管理賽事的頭頭一份伍茲的病歷,裡面記載他左脛骨罹患雙重應力性骨折。

「你的意思是,他根本就是帶著斷腿出賽?」戴維斯問道。

當時戴維斯和同僚法爾希爾斯(Far Hillers)早已決定前兩輪要把高壇三位最頂尖的球員排在同一組。也就是說,伍茲會和菲爾米寇森(Phil Mickelson)還有亞當史考特(Adam Scott)同一組。如果把伍茲拿掉,那這組英雄天團就會變成米寇森加史考特,另外再補一名選手進來。這樣陣容可大不同了。

聽到伍茲決定出賽,戴維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,現在伍茲要連續第五天踏上這座長達7600碼的球場上比賽,對腿力來說絕非易事。

戴維斯不想讓洛可在第19洞等太久,但又不想拒絕伍茲去廁所一下。為了衡量他的狀況,戴維斯問了任何一個高爾夫管理人在此時此地都會問的微妙問題。

「是一號還是二號?」他問道。

「二號,」伍茲說道。

於是戴維斯先陪著這位當世最佳球員到一旁的流動廁所,然後再帶他到第7洞開球台,洛可已經等在那裡了。

洛可梅迪亞特2012年滿50歲,2014年再婚娶了前女友傑西卡索摩斯(Jessica Somers),2015年四度當爸,2016年贏得長春PGA錦標賽(Senior PGA Championship),2017年則是替一支直溝紋一號木桿代言。還和約翰費因斯坦(John Feinstein)合寫《你在唬弄我嗎?》(Are You Kidding Me?)一書。伍茲有一年在華盛頓特區附近參加美巡賽時是他招待的,結果事隔不到半年,伍茲在球季外主辦的18人賽事竟然沒找他,讓他又難過又生氣(梅迪亞特錯在自以為和伍茲是朋友)。透過電視的力量,梅迪亞特一直被譽為是高球界「最平易近人」的球員之一,但他就和你我一樣努力過日子(他承認自己在努力解決亂花錢、酒癮、煙癮以及強迫性賭博等問題)。辛蒂希爾芙曼曾寫下一段話,簡潔有力地總結洛可在托瑞松的表現:「其實洛可的表現無懈可擊。他完全沒動氣,充分信任自己身體的表現,只是不巧對上球技過人而且幸運的伍茲罷了。」

希爾芙曼說得好:伍茲在球場上的確有過人之處,又受到幸運之神眷顧。不過離開了球場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。伍茲過去這十幾年來的經歷大家再清楚不過,有些事光想就讓人難過。球迷們最想說的就是這句話:好想念你啊,老兄!

老虎伍茲在美國與國際高壇一直都是重量級人物。1984年他在托瑞松首度拿下青少年世界高球錦標賽(Junior World Golf Championship)冠軍,當時這個八歲小選手對上一群九、十歲的對手,厄爾(想當然爾!)在一旁陪著他奪冠。到了2008年,厄爾過世兩年,而美國公開賽決賽那天剛好就是父親節。禮拜一在托瑞松拿下的冠軍是伍茲的第三座美國公開賽冠軍,他的三座美國公開賽冠軍地點都在公共球場(2000年在圓石灘,2002年在貝斯佩吉黑球場)。想到伍茲,你可能會聯想到耐吉、名人賽,還有他那艘名為「隱私號」的遊艇。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,他是從公共高爾夫球場發跡的,一開始用的還是他父親幫他截短的球桿。

2002年十月美國高協宣布,2008年美國公開賽將在托瑞松舉行。幾週後,伍茲在巡迴錦標賽(Tour Championship)和當時擔任他桿弟將滿四年的史帝夫威廉斯(Steve Williams)一起走在亞特蘭大東湖球場(East Lake Golf Club)的球道上。「他控制不住,一直在說美國公開賽要到托瑞松的事,」現在處於半退休狀態的威廉斯,在紐西蘭的家裡接受本刊電話專訪。他的《脫困》(Out of the Rough)一書對2008年美國公開賽有一些很犀利的觀察。「之後那[六]年,我們不管到那裡他都不停唸著:『你覺得托瑞松第六洞的旗竿會插在哪裡?你覺得他們會把第14洞的開球台往前移嗎?』根本就是走火入魔。」

這不能怪他!托瑞松根本就是伍茲的專屬ATM――自動冠軍提領機――這裡的T是英文的trophy(冠軍)。早在2008年美國公開賽前,伍茲已六度在托瑞松拿下美巡賽冠軍。他也六度在托瑞松奪下青少年世界高爾夫球賽冠軍。就說吧,一匹好馬在適合的場子跑得特別快。

沃克盃(Walker Cup)美國隊的隊長納撒尼爾克羅斯貝(Nathaniel Crosby),對於2008年美國公開賽伍茲在托瑞松的表現有獨到見解。1981年,美國業餘高爾夫球賽在舊金山奧林匹克高球俱樂部(Olympic Club)舉行,納撒尼爾和他過世的父親平克勞斯貝(Bing Crosby)在那裡打過很多輪。1981年可能有一、二百個業餘球手的資歷都比他漂亮,但沒有一個球員像他一樣對那座球場那麼熟悉,有那麼多父子回憶。

「我發覺我心裡一直在想這座球場,」納撒尼爾最近說道。「我會一邊開車,一邊想著這幾個球洞要怎麼打。其實你心裡在想的是奪冠――演練上球場要怎麼打才會贏。我超想贏這場業餘賽。而且我爸爸過世了,我感覺自己打這場球是為了紀念他,這讓我更想贏球。」最後克羅斯貝真的贏了,他脖子上戴著他父親、同時也是當代情歌王子,1940年在美國業餘高球賽出賽時得到的獎章,在驟死賽的第一洞拿下冠軍。

克羅斯貝私底下研究過伍茲和他爸爸的關係。他用四個字總結2008年美國公開賽伍茲在托瑞松的表現:天意如此。他的意思是,伍茲和他爸爸之間的親情在那場賽事發揮極大作用,和納撒尼爾與爸爸的親情讓他在奧林匹克球場贏球如出一轍。沒錯,伍茲是忍著劇痛打球,但同時上陣的還有累積了五天的腎上腺素以及無比的決心。托瑞松微鹹的空氣、草地上清澈的晨露、這裡的樹、那裡的陷阱和景色,還有過去在這裡拿下的冠軍,背景則襯著父親低沈響亮的獨特嗓音,這一切一定讓伍茲很激動。從某些連伍茲本人都沒想到的方面來看,在托瑞松那場美國公開賽,勝敗早有定數。

2008年打完名人賽後,伍茲在美國公開賽之前都沒有再出賽。他抵達托瑞松時,狀況可說相當糟糕。

「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?」威廉斯在比賽前幾天問伍茲。

「給我閉上他媽的嘴,」伍茲說道,「打球的是我。」現在我們再回到週一延長賽第19洞那一幕,伍茲和梅迪亞特當天都穿著紅上衣、黑長褲。他在延長賽第18洞抓鳥成功,把比賽往後推,禮拜天決賽他在第18洞也是用一記青史留名的博蒂推桿,硬是讓比賽延長下去。在驟死賽第19洞,洛可再度打偏,不出所料,他的球掉進球道左側的長草區。伍茲擊出一記筆直的小右曲,釘在球道最右側。他以平標準桿對上梅迪亞特的柏忌。第十四座大賽冠軍到手了。

2018年一月底伍茲到托瑞松出賽之前,有一個記者問伍茲:「想起2008美國公開賽,你最先想到什麼?」

伍茲毫不遲疑地說道:「當時有多痛。」

十三年前老虎在托瑞松第72洞的這記博蒂推桿,是他生涯中最令人屏息的一擊,也將在高壇史冊永遠流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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